《红楼梦》作为古典章回小说的巅峰代表作品，其中荟萃了衣食住行、诗词歌赋等丰富多元的华夏文化。衣食住行，衣为先，红楼服饰不仅是历史服饰的形制表露，还是小说人物的精神缩影。作者曹雪芹的祖父辈曹寅先后担任苏州织造和江宁织造，专掌织造各项衣料及制帛、诰敕、彩缯一类宫廷御用织物。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使得曹雪芹本人也对当时社会名流所穿戴的丝锦衣帛，佩戴的环佩冠冕有极其渊博的知识，并将其运用在小说里人物衣着的描写之中。
此次展览展出的《清孙温绘全本红楼梦图》中，画家孙温突破了文字的限制，将红楼梦中服饰描写转译为更为直观的绘画形式，依据原著的细腻刻画对小说里人物服饰加以工笔细描。使得一件件精致的华服、一个个生动的人物突破文本的限制跃然纸上。下面让我们跟随孙温的画册，从钗环冠配、华服衣裳、布帛织造技艺等方面领略红楼梦里的服饰美学。
“云鬓花颜金步摇”“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鬓似乌云发委地”…从这些古诗可以看出秀发对女性的重要性，发式不仅能增加女性仪容的俊美，不同的发髻也是角色性格和身份的象征。按照盘发的手法，古代女子的发髻可分为六类：结鬟式、拧旋式、盘叠式、结椎式、反绾式、双挂式。在《清孙温绘全本红楼梦图》中的发型多以拧旋式、结椎式、双挂式为主。
结椎式是古代最常见的发髻，从商周到明清都有沿用，先把头发聚拢在头顶或头前或脑后或者两侧，用绳子捆住，使之盘卷成一椎或者多椎，使之耸竖在头上。《清孙温绘全本红楼梦图》的结椎式发型为：头发拢结在头顶，再盘成二椎耸立于头上，显得温文尔雅、端庄持重。
拧旋式则是采取一种“拧”致使发髻旋转固定的发型。这类发髻的梳编法是将头发分为几股，然后像拧麻花一样吧头发蟠曲扭转，使之盘结于头顶或者两侧，再以簪钗等固定。这种方法可以塑造出灵蛇髻、随云髻、凌虚髻等发式，其特点是富于变化又灵动飘逸显得灵活生动又饶有风韵。
画面中的丫鬟的发式则大多采用双挂式,这类发髻很显青春气息，是将头发从头顶分为两大类，梳结成对称的髻或者环，再垂挂在两侧。而年纪较长的女性则采用了布包髻的发式，既采用绢、帛等一类布帛将定型的发型加以包裹。再饰以钗簪步摇等装饰，形成一种简洁大方的发式。
中国封建社会等级制度十分森严，这也体现在了主人公的佩饰之上。首服是最显而易见的配饰，主要包括冠、冕、巾、帽。
冠历来是士人之上的特权，又分为大冠和小冠。小冠可将发髻束于冠内，大冠则类似于现在的帽，冠口约头围大小。画册中贾政所佩戴的即为大冠。宝玉佩戴的则是小冠。“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紫金是赤铜和黄金的合金，宝玉的紫金冠为嵌有珠宝，可将头发束在头顶的小冠，在后文也提到宝玉的发冠之上有“核桃大的绛绒簪缨”这种发冠带有典型的戏曲风格。
抹额，是中国古代的一种首服，是将布帛织锦等物折叠或裁制成条状围勒于额前，多饰以刺绣或珠玉。这种抹额多为传统妇女的重要装饰物，在孙温的画册之中，除宝玉外，贾母、李纨、王夫人等女性头上也出现过抹额。
除冠以外，绘本中对男子冠饰的描画为首的是巾。古代社会等级森严，庶民或“卑贱执事者”不能戴冠而只可束巾，后被文人雅士所喜爱。从额往后包发，并将巾系紧，余幅使其自然垂后，垂长一般至肩，也有垂长至背，用葛布制成，称为“葛巾”，多为布衣庶人戴用。孙温所描画的幅巾有如下样式：一种为东坡巾，是呈方筒状的高巾子，一种为纶巾，硬裹巾，中部有卷褶；另一种为二仪巾，从唐、宋传留下来的，后飞叶两片，是在明代文人生活中常见的幅巾样式。
衫，指的是长衣，古代的衫多为妇女之服，男子也盛穿，衫也分外衫和内衫，可根据衫袖子的形制分类为窄袖衫和大袖衫。画中十二钗等年轻女子所穿着的多为大袖衫，衫的袖边和领边上有简单的花纹图案。褙子为外衫的一种，其特点为直领、对襟、宽袖、衣长至膝下，左右两侧开衩。领子开至胸部，前襟系带打结。这种褙子作为一种外套，因其衣长较长、形制对称显得端庄持重，在画册中多见于成年女性。如薛姨妈托周瑞送花的王夫人和薛姨妈。袍服也为外衫的一种变化形制，多为冬天穿着，袍服中纳有棉絮，较多地采用直裾。在绘本黛玉探望宝钗的画面场景中，黛玉所穿的“大红羽缎对衿褂子”，即为袍服。
襦，一般衣长较短，仅及腰部，故称为“腰襦”或“小襦”。中长襦与衫类似，但是衫较为宽松，襦则较为紧身。长襦衫穿在裙子的外面，飘逸而潇洒；中短襦衫穿在裙子的外面，秀气而干练；短襦衫穿在裙子的里面，俊俏而文雅。穿法上又有“裙掩衣”和“衣掩裙”两种。画册中年轻女子多采用裙掩衣的穿法，显得灵秀干练。
比甲是一种无袖、无领的对襟两侧开叉及至膝下的马甲，其样式较后来的马甲要长，一般长至臀部或至膝部，在元明两朝非常流行。在孙温的《红楼梦》画册之中一众丫鬟所穿即为比甲。
画册中的下裙大多为百迭裙，裙长曳地，无花纹绣饰，色彩多为素白，少数存在暗纹。因中间打满褶子固称为百迭裙或百褶裙，百迭裙裙摆的线条排布很考验画工，灵动的线条走势能塑造出“吴带当风”的轻柔飘逸感。
观察画作中十二钗一类的年轻女子，会发现她们的长裙外还有一层类似于围裙的短裙，这类裙子称为“腰裙”是画面描绘里人物服装中装饰性较强的部分，大多有锦纹纹饰，色彩绚丽，腰裙裙底以暗色收边。此外，裙子上的配饰也比较讲究，腰带正中挂上一根以丝带编成的“宫绦”，在中间打几个环结，然后下垂至地，一般不系环佩，作者在刻画人物背面时，往往会加上环佩以压住裙摆。
《红楼梦》原著中在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中写了因香菱弄脏石榴裙，宝玉将自己的红裙给香菱。对于石榴裙学术界有三种观点，第一种，石榴裙因颜色像石榴或石榴花得名，即红裙。第二种，石榴裙因带石榴或石榴花图案得名。第三种，石榴裙因形似石榴花得名。孙温画册里的石榴裙是形似石榴花的红裙，可以看见这条裙子不同于其它人的百迭裙裙边呈现花瓣状。
古代社会重要场合皇帝、官员乃至命妇的穿戴都有严格的定制，红楼梦隐去了朝代背景，在《红楼梦》全书有许多对服饰的精彩描写，对官服的描写却极为吝啬，只有“按品级着朝服”和“按品服大妆”简短几字带过，这些服饰却在孙温的画册中得以被描摹。
观察画册可以发现区别于常服，官员所穿着的服装为圆领大袖的衮袍，佩戴蹀躞带，这种蹀躞带起源于战国时期，唐代规定“大带制度”，以带上的装饰品质地和数量区别官品等级。蹀躞带仅有皇家人员和官员可以佩戴，其中镶嵌以金属或玉纹饰象征品阶。
而衮袍区别于常服的最典型特点即为服饰上的“补子”。在原文中这样描写北静王的服饰：“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胸前那块绣着“五爪坐龙”图案的就是补子。补子一般为圆形或者方形，出现在前胸后背处。在宁国府除夕祭宗祠中仔细描画了官服，补服发源于唐代，在明代真正意义上定型并成为官服体制的一部分，文官补子为禽，武官的补子为兽。不同的补子图案象征了不同的官阶，而对于命妇而言，往往妇随夫阶，的吉服多使用圆领袍，饰以品阶纹样，内穿长袄、长裙，头戴翟冠或成套的金银髻头面。在贵妃筵宴题大观园，天伦乐宝玉逞才藻一图中的元春穿戴即为命服。
除了官服上象征品阶的补子，宫廷节日皇亲贵族也会穿上节日补子吉服。新年的葫芦景补子、元宵的灯景补子、端午的五毒艾虎补子、七夕鹊桥补子……
除了官服和命服的描绘和常服有显著不同，画册之中仙子的着装也和其余角色也有显著的差异。
原文中有赋对警幻仙姑的仪容穿戴进行描摹：“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
从警幻仙曲演红楼梦和荣国府宝钗做生辰，听曲文宝玉悟禅机画作上观察也可以得见，比起常服，仙人的服装更加华丽飘逸，发髻、肩颈、腰间饰物繁多。仙子服装形制多为广袖对襟齐腰襦裙，对襟指的其上襦为直领，衣襟呈对称状，也有人着比甲，繁复精巧，里衣外襦色彩纹饰丰富，袖口处点缀以不同颜色刺绣的袖贴，腰间还会围一个类似围裙的“抱腰”，外面再系上丝带。下装为飘逸襦裙，曳地五尺，衣袂飘飘。仙人肩部有柳叶式云肩，相较于凡人着的如意式、荷花式云肩，仙子的云肩布缕之间有长短穿插、色彩变幻、交错间形成一种丝网羽状的形制。风动云移，仙子的水袖、肘部的批帛、腰部的敝膝、绶带随风飘飞看上去翩跹婉转，仙子出尘气韵仿佛要从画作中一跃而出。
从画作可以得见，无论是仙人的云肩、批帛、腰部的绶带都有一种类似羽翼状的装饰效果，这些装饰都是源自古人对自在飞行，羽化升仙的美好想象。
曹雪芹作为织造世家的贵族，对服装布料的描写细腻异常。在它的描述之中，既有像软烟罗这种“薄如蝉翼，轻若烟雾”的料子。也有如香菱的“石榴红绫”
宝玉的“青缎粉底小朝靴”这类华丽的绫罗绸缎。实际上, 在中国古代丝织史上, 以黄金制成片金线、捻金线, 以孔雀、雉、翠鸟等珍禽的羽毛捻线, 经常与各色彩丝同时使用, 织出灿若云霞的锦缎罗纱，还有极尽奢华的云锦、缂丝、呢料，下面就让我们走进孙温的画册去认识这些明贵织物。
锦是一种色织提花织品，花纹多样、光丽灿烂。云锦是由江宁织造所织的宫廷用丝织品，历来有“寸锦寸金”之称。书中多次提到云锦，如王熙凤的“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宝玉的“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这里的“缕金”和“二色金”都是在云锦之中加入了织金的工艺。云锦织造中，织金用料有两种，分别为捻金线和片金线。王熙凤的“缕金”又称为“片金”或“扁金”用窄片状的真金线在彩线周围加金线边。宝玉的“二色金”用捻金线手法，将不同成色的黄金打成金箔，再制成金线并排入织物，塑造色彩交错的“二色金”的效果。
仔细观察貴妃筵宴題大观园一图，图中贾母、元妃等人的命服服饰都有金线织就的纹饰，孙温用金线勾勒，时至今日服装上的金线仍光彩夺目。
红楼梦中出现过两件珍贵的俄罗斯织物舶来品，分别是雀金裘与凫靥裘，贾母分别将其赠给宝玉和宝琴。这件雀金裘因不慎破损，成就了晴雯勇补雀金裘这一重要情节。对于雀金裘具体是什么样子原文未作详细描述，却仔细描写了凫靥裘。
正说着，只见宝琴来了，披着一领斗篷，金翠辉煌，不知何物。宝钗忙问：“这是那里的？”宝琴笑道：“因下雪珠儿，老太太找了这一件给我的。”香菱上来瞧道：“怪道这么好看，原来是孔雀毛织的。”湘云道：“那里是孔雀毛，就是野鸭子头上的毛作的。可见老太太疼你了，这样疼宝玉，也没给他穿。”
从这里可见雀金裘和凫靥裘分别是用孔雀羽毛和野鸭面部的毛织就的呢料。从史实的角度考证“雀金裘”的样貌, 指出历史上真实存在的羽毛入衣的做法, 大多是以蚕丝为主线辅以雀羽捻线,最终的成衣因为羽毛容易分叉成绒毛的特点而有浮雕式的立体感, 并因此通过光线的反射形成流光溢彩的审美效果。画作中也详细刻画了这两件华丽的大衣。
观景远望如艳雪图中宝琴身披裘衣，临雪而立，身后的侍女收托瓷瓶，一支遒劲隽秀的红梅从瓷瓶中探出脑袋，白雪红梅红衣画面充满了冲击力。
红楼梦多方铺垫雀金裘的独特华贵，这样一件珍品却徒然残缺，后襟上烧了指顶大的一个洞眼。补裘成为当务之急，“补裘人”的角色谁属？晴雯成为独一无二的人选，晴雯精通界线织补，而受到贾母赏识。而此时晴雯已经卧病数日，她还是咬牙拼命，点着烛台，彻夜赶工。在勇晴雯病补雀毛裘中，一丫鬟搀扶晴雯坐于病榻，宝玉再一侧为她举烛照明，她一手抱着雀金裘，一手持针引线巧织补。崭新的完好无损的雀金裘固然令人惊艳自有其审美价值；然而被烧破的、经晴雯织补的雀金裘有了更高的审美价值。
在曹雪芹的《红楼梦》中，服饰的描写手法既有细腻的实写，也有意境深远的虚写。而孙温的绘全本《红楼梦》作者脱离当时文人画作重视作品意境，采用抽象凝练的笔法强调笔墨意趣的时代特征，他坚持使用丰富的色彩，融合了明清时期的仕女画风格，创造出一个“浓丽清新的色相世界”。这种注重色彩、写实化的工笔细描，不仅便于原文场景的再现和细节的精细刻画，也让我们能够直观地欣赏到《红楼梦》中所描绘的精美服装配饰，深刻体会到中国古代服饰文化的韵味。
孙温的全本《红楼梦》绘作，以其画面的精美和画风的细腻典雅，为人物服饰的色彩与图案绘画注入了精工细染的生命力。这不仅为现代工笔人物画创作提供了宝贵的参考，也为那些对传统服饰文化有着深厚兴趣的研究者和爱好者提供了丰富的研究资料。通过孙温的画笔，我们得以窥见红楼梦服饰的华美与精致，感受到服饰文化在历史长河中的流转与变迁。
2. 葛英颖.清代孙温绘全本《红楼梦》中人物服饰绘画研究[D].吉林大学,2007.
4. 李泽静.从《红楼梦》中看清乾隆时期上层社会的服饰文化[J].名作欣赏,2010,(11):48-50.
5. 吕启祥.江宁云锦映红楼——漫说作为文学元素的红楼服饰[J].红楼梦学刊,2009,(03):1-18.
6. 高小慧,杨烨文.衣“被”红楼——浅析《红楼梦》中的服饰文化[J].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40(05):6-14.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